重构时间的感受

Q:首先很高兴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能否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A:大家好，我是艺术家沈凌昊，同时也是时之影艺术工作室的主理人。我的创作结合摄影、影像、雕塑与沉浸式现场，通过感光材料的“留光性”隐喻时间与个体间的关系，并借由观众自身的“开放性”体验拓展对于时间的感受。在我不同类型的创作中，始终坚持跨学科的工作方法来打通各种媒介的界限，并通过对于新材料与技术的运用，探讨科技在艺术中的可能性与感知外延。

▲ 沈凌昊作品《时间的剧场 - 个体与无限》，场域特定装置

▲ 沈凌昊作品《时间的剧场 - 个体与无限》，场域特定装置

Q:您在北京时代美术馆“向光而行”展览中展出的作品《时间的剧场 – 个体与无限》给观众带来了很特别的体验，可以给我们大概介绍一下这件作品的创作思路吗？

A:《时间的剧场 - 个体与无限》是我为此次展览“向光而行”在地创作的场域特定装置作品。在这件作品中延续了我对于光、时间、场域的创作脉络，并在作品中讨论个体存在与无限时间之间的联系。

整件作品被构建为一个“时间的剧场”，通过观众自身的行为感知“摄影”的边界，并延展对于时间的体验。不同形状的几何形极简雕塑如同巨石阵般存在于空间的各处，这些雕塑都具有高交互性的“留光显影”光学特性，每当紫光灯亮起，雕塑中的感光涂层会被激活，在作品前驻足的观众和他们的动作姿态会被短暂记录在作品表面，这些转瞬即逝的影像会随着观众自身的运动而产生变化，如同时间在那一刻被定格又被再次重启。

在此次展览中，还有一件全新创作的巨型绿幕装置作品，当观众处于特定的位置时，将会在绿幕表面上形成一个巨型投影，如同影子对于我们的自我观照，同时也对应了此次展览的主题“向光而行”。

▲ 沈凌昊作品《时间的剧场 - 个体与无限》，场域特定装置

光是记忆与时间的隐喻

Q:我们了解到您之前也有很多作品运用了类似的感光材料去创作，您是怎样开始对这种特殊的媒材产生兴趣的呢？

A:在2011年的时候，我对摄影的创作陷入瓶颈，我希望可以打破摄影过于平面的展示形式，并创造一种全新的观看方式。而在一次欧洲的旅行中，我看了一部人类早期洞穴壁画的纪录片。纪录片中科学家们的头上的探照灯在幽深的洞穴壁画间晃动，图像时隐时现，如同远古的记忆被唤醒。这个场景当时让我很感动，我希望通过一次摄影的全新尝试开启这个柏拉图的洞穴。作为一个地质学与矿石的爱好者，我也很早开始收集天然夜光萤石，对于感光矿石的“留光性“也非常着迷，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启发我开始对于感光材料的实践与创作。

▲ 电影《忘梦洞》中画面

Chauvet岩洞壁画距今三万年，是现存的时间最早的人类洞穴壁画

▲天然夜光萤石

A:于是在本科毕业展上，我展览了自己的第一件感光装置作品《时光之尘-记忆的洞穴》。在这件作品中我希望通过感光材料的运用将摄影从平面的观看转化为一种空间的图像场，拍摄于本科四年间的不同时间、空间的的摄影作品碎片化的呈现在展厅中，犹如一个时间的洞穴。同时我将一首关于时间的诗，用感光颜料书写在空间中，每位观众都可以通过特殊的紫光手电在黑暗中寻找作品，图像与文字会在黑暗中发出荧光同时慢慢消逝，这种特殊的“留光显影”现象如同记忆在生成的同时逝去，观众们的观看与体验方式也更加灵动自由，如同身处一个真实的洞穴。这件作品作为一个起点让我开始了对于光敏介质材料的实验与拓展，也让我看到了“摄影”的全新可能性，一种可视化的“时间感”。

▲ 沈凌昊作品《时光之尘－记忆的洞穴》，混合媒介装置

▲ 沈凌昊作品《剩余物－留光显影》，混合媒介装置

▲ 沈凌昊作品《“岛屿”系列-向橘红色的天空叫喊》，场域特定装置

A:在此之后，我对于摄影的兴趣也慢慢转向对于空间的影像实践，在不同的阶段也有不同的尝试，在2018年我开始创作《绿幕》系列与《时间的剧场》系列，希望通过空间、光学、声音、影像等多样性的方法，建构一个关于记忆的感知情境。

▲ 沈凌昊作品《绿幕 - 以阿那亚的海夜为背景》，场域特定装置

▲ 沈凌昊作品《光述同里-时间的剧场》，场域特定装置

A:而在今年的新作《放大》中，我希望通过人脸识别系统拍摄观众的实时图像，并在展览现场进行放大曝光，模拟图像从制造、传播乃至消亡的全过程。这些作品都以光与影作为媒介，呈现了一种科技与艺术的美学，通过观众在不同维度的真实感受，拓展对于时间的体验。

▲ 沈凌昊作品《放大》，场域特定装置

Q:在这些作品中，您通过运用感光材料的“留光性”去呈现时间、记忆与个体经验的关系，这也是您一直试图探讨的问题，能和大家分享下您的对于时间和记忆的思考吗？是否有尝试过以其他的方式去呈现这个主题呢？

A:我认为时间是一种错觉，我们从来不曾拥有它，也无法掌控。记忆与时间一样在生成的同时，也被我们所遗忘。我希望在作品中对于观众的“时间感受“进行一次重构，而光的易逝性成为对于记忆与时间的隐喻，我们的记忆会永远随着时间而不断更新、不断遗忘、不断覆盖，就像时间在我们肉身留下的痕迹。同时我认为对于历史的思考与地缘的在地性研究，也可以让我们重新认识时间与历史。

▲ 前旧金山造币厂San Francisco Mint

A:我于2017年在旧金山造币厂旧址创作了艺术项目《许个愿，即使什么也不会发生》，在这次展览中我希望去探讨物质，尤其是金钱在去功能化后呈现出的美学表征以及与城市历史及个体记忆的关系。

装置作品《泉》在一个具有160余年历史的造币厂中展览，我希望在这里创造一个人类愿望的集合地。许愿池是一种神奇的存在：它不停地吸纳价值，给予的却是虚无。现场展出了一件家庭游泳池改造的“许愿池”和一台白色的机械许愿机，展厅中的28000枚硬币是我在展览开幕前兑换的银行卡中的所有7000美元现金。展览现场大量观众排队参与了这件作品，硬币作为个体与神灵的契约连续不断地飞入水中。一个曾经生产货币的空间，一夜之间变成通过消耗货币而抚慰心灵的神迹场所。

▲ 沈凌昊作品《泉》，混合媒介装置

A:展览中的视频装置《被清空的愿望》呈现了每年罗马著名许愿池Fontana di Trevi的维护人员打捞沉入池底的硬币的情景。来自世界各国的人们将无数钱币投入许愿池中并许下愿望，每天约有价值3000欧元的货币被作为人类愿望的象征留在许愿池中，但这些钱最终由政府被打捞上来并用于救济穷人和流浪汉。

作品《无悔的湖光》则是我的朋友所写下的一个真实的愿望，代表人类对于愿望的美好向往。我将整个项目构成一次对于记忆与历史的回访，一次基于“在地性”创作的时间对话。

▲ 沈凌昊作品《无悔的湖光》

▲ 沈凌昊作品《被清空的愿望》，视频装置

用肉身去感受艺术

Q:除了刚刚提到的感光材料，您的创作也涵盖了其他新媒介，虽然相对于架上绘画来说，声光电属于比较新的媒介，但在装置领域这些媒介的运用已屡见不鲜，您认为这个时代的艺术创作什么样的媒介是新媒介呢？您怎样看待艺术创新和媒介创新之间的关系？

A:我认为技术的进步会为艺术家的创作提供更多的可能性，但是技术与媒介材料需要符合艺术家自身的作品观念和内核才不会只流于形式。

我做过很多不同类型的作品，其中有通过光学材料对空间延展的《时间的剧场》系列，有根据每次展览现场在地创作的光学场域装置《波动》系列，也有通过手机慢动作功能进行拍摄收集的《日常史诗》，这些作品从面貌上呈现出新媒体艺术的部分特征，但对于我来说并没有所谓的新旧媒介之分，一切媒介的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表达。

▲ 沈凌昊作品《时间的剧场 – 光穿越一片雨林》，场域特定装置

A:同时我认为艺术媒介的创新与艺术本身的创新是交叉且共生的关系，现在很多艺术家都通过跨学科的研究方法打通各媒介间的界限，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艺术家对于媒介的拓展，是为了将作品的观念更为准确地呈现出来。技术的更新与进步也可以成为一种全新的艺术语法，但同时我始终将艺术的“共情性”放在创作的首位，我认为这是所有艺术创作的基础，同时也是最困难的部分：即在作品中唤醒人类开始艺术活动初始便具有的“艺术的灵韵”。

▲ 沈凌昊作品《美丽作为一种消耗 - 空间变量》，场域特定装置

▲ 沈凌昊作品《波动》，场域特定装置

▲ 沈凌昊作品《日常史诗》，影像装置

Q:您的很多作品都充满了互动性，观众需要参与才能获得完整的作品体验，可以说观众其实也是您作品的一部分，您在创作过程中是怎样思考这个问题的呢？

A:在《时间的剧场》、《绿幕》等场域特定装置作品中，我将作品思考的重心从个人表达转向空间实践中的可能性与公共性，并通过交互性的沉浸式现场构成一个临时的剧场空间，使观众的“观看”与“参与”在整件作品中形成了对于艺术空间的再生产。我不会先去预设观众，因为我的作品都是开放性的，我希望它是面对所有人的，具有一种包容性。每一位观众都能有不同的体验，用自己的肉身去感受艺术。

▲ 沈凌昊作品《绿幕》，场域特定装置

▲ 沈凌昊作品《“岛屿”系列-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所以才需要光》, 场域特定装置

艺术创作是在自我修行中艰难前行

Q:除此之外，还有哪些是您在创作中关注和思考的命题？

A:我的创作往往来自于日常生活中的一些闪念，它们就像一颗颗种子会慢慢生长成不同形态的作品。而在美学层面上我喜欢在两种极端的概念中寻找平衡点，如同一种“悖论的极限”，我相信某种真理就蕴含在极限的“临界点”中，这是我认为极致的美。

就像在作品《梦的句子》中，我将10年间对于梦境的记录通过感光文字转印于空间中。跟随着光源的运动，延绵的文字会在空间中形成一段“光的句子”，观众在观看作品的同时，作品也在慢慢消失。最初开始记录梦境是我尝试抵抗遗忘的一种方式，而在作品中我试图将这种情感转化为一种梦境的自我书写，就如同人们对于梦境的记忆，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并随着清醒而被人们遗忘。

▲ 沈凌昊作品《梦的句子》，场域特定装置

Q:在您学习和接触艺术的过程中，有没有对您的创作影响比较深的艺术家或作品？

A:在不同的创作时期，我会对不同的艺术家感兴趣，在学生时代我很喜欢前苏联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的电影，他作品中诗意化的影像语言让我非常着迷，也间接影响到我当时的摄影创作。

在美国读研时期我开始关注德国艺术家沃夫冈·提尔门斯 (Wolfgang Tillmans)的作品，他对于摄影媒介与语言的探索直觉且非常实验性，也激发了我对于摄影在图像之外可能性的思考。

▲ 沈凌昊收藏的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的画册

A:还有德国新表现主义大师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在我心中有着特殊的位置，我在美国求学时曾经和他见过面，我非常喜欢他的绘画与装置作品，给我很多启发，基弗对于艺术有着不灭的热情和旺盛的创造力，也并没有因为他年龄的增长而减退，这非常让人敬佩。

而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不再有所谓特别着迷的艺术家，因为当你真正开始个人的艺术创作，你的思考会更加面向自身，你需要在自我修行中艰难前行，并试图在困境中找到突破口。

▲沈凌昊在求学期间于水牛城美术馆（Buffalo museum）

安塞姆 · 基弗（Anselm Kiefer）个展现场遇见基弗本人

Q:您最近在思考或创作什么样的作品，能和大家透露一下吗？

A:最近在准备五月份的群展《北斗百裂拳》中的作品，这次展览中我与另外三位艺术家将对80年代的同名漫画作品《北斗神拳》进行重新的解构、并在展览中呈现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内核。展览中将会有艺术家之间的交叉创作，以及对于上海崇明岛的一次不确定性的艺术实践，而我希望在这次展览中结合绘画、摄影与装置，并创造一种全景式的艺术现场。

▲ 沈凌昊作品《一个海边的夜晚》，混合媒介装置

▲ 沈凌昊作品《波动- 变奏》，场域特定装置

Q:最后，跟我们分享一下您的灵感之源，或者您认为值得推荐给大家的事物吧……

A:音乐人Moby创作的电影《海滩》中的插曲Porcelain是我在工作室创作时会经常循环播放的音乐，很适合工作时听。最近还也看了大卫林奇的纪录片《大卫林奇：艺术人生》，非常惊艳，推荐给大家。

感谢特约艺术合作伙伴北京时代美术馆提供支持

沈凌昊：在光与场域中发现时间的痕迹 | 指尖展厅·时代美术馆